魔王

对复仇剧也不陌生了，最熟悉的是《哈姆雷特》和曹禺的《原野》。单纯的复仇是没有什么好看的，好看的是复仇过程中的延宕和动摇。 故事的一开始，成濑的信仰无比坚定，目标无比清晰（尽管观众还不能猜到）。正如故事的结尾所揭示的那样，成濑根本从一开始就弃自身于不顾，想要杀死直人最在意的亲友，煽动直人的仇恨情绪，从而借直人之手把自己处决掉，由此让直人受到应有的法律制裁，偿还十一年前的罪孽。 成濑是有理由的。 当他还是“友雄”的时候—— 从诗织的证词里，他得知真相其实是直人用刀刺向英雄。 而这“滔天罪行”却被直父用财势掩盖了，被判为“正当防卫”。 他的母亲也因此病发身亡。 这样的一个冤案，这样的两笔血债，如何能不算到直人的身上。 孤苦伶仃，一无所有的友雄从这一天开始就不存在了，从此活着的只是化身修罗的魔王。 这个魔王为自己罩上成濑这一重面具，开始导演一场华丽的戏剧。 第一个人死去的时候，成濑是毫不动摇的。 随后是第二个牺牲品，第三个…… 其间有一个纯白干净的女孩子闯入了他的世界，他本来亲手切断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的世界。 “我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你。” “也许是因为……我们有着相同的气息吧。” 女孩眼中的这个人，有着心事重重的眼神，波澜不惊的外表。只知道他背负着很多事，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。 她对他，大抵是一种救赎的心情吧。 希望自己这一束微光可以照亮他的内心。 小空的质问，诗织的爱，姐姐的信任与宽恕，无一不在瓦解成濑赖以生存的心理支柱。 “因为我相信你，像死去的领一样相信你。” 自己一直以来做的事情真的是正确的吗？ 过去的羁绊已经被毁。 而自己这个半身已入地狱的，行将就木的人，也是没有资格获得新的羁绊的吧。 仇恨和爱，究竟应该坚持哪一个。 所以当成濑知道出版男私自寄出了那张塔罗牌的时候，他的内心是震惊的。 这是成濑的第一次动摇。 至此为止，直人一直未向成濑解释真相，成濑也一直以为直人真的是杀死弟弟的仇人。 出版男煽动了他的仇恨：“难道连你也要抛弃被践踏的英雄吗？” 随后的情节便是成濑独自温习与弟弟和母亲的合照。 难道这个一向所向披靡势如破竹摧枯拉朽的人，竟然要靠温习往日的温情，来为自己打气了吗？ 而成濑让我心痛之处也正在于此。 不管怎么样，杀弟之仇这个事实是无法改变的，待要放手，又如何放手？ 成濑于是继续在自己设定的道路上走下去，亲手发动了引发接下来一系列悲剧的引擎。 直人发现成濑的身份，宗田被杀，葛西被捕。 而利用直人想要营救朋友的心情引出悲剧的下一环，也在计划之中。 而既然成濑的终极目的就是让直人亲手处决自己，从而毁掉直人，那么揭发直人的哥哥芹泽典良也是在所难免的一步。 当直人推心置腹地和成濑谈话，向成濑道歉之后，成濑揭发典良的信刚巧送来，我真是佩服编剧大人的安排。 人心都是肉长的，直人的将心比心，成濑怎会感觉不到。而正当成濑最心软最动摇的时候，他插向直人心口的一柄利器不偏不倚不早不晚地送到他的面前，可以想象此时的成濑是怎样的心情。 记得这时成濑回头看直人的眼神是带着一丝悲悯的，他依然把直人当作自己的仇人，可是这位仇人却有着和自己一样的痛苦和挣扎，成濑原先希望直人痛苦，可是当他真正目睹了直人的痛苦的时候，他发现自己一点也高兴不起来。 紧接着这次打击，发生了我认为是全剧中最关键的情节转折。 直父面对这个找上门来的仇人，坦然告诉他：直人是失手杀死英雄的，而他作为父亲一直相信着儿子，当年只是不得已掩盖了真相，因为他知道世人不会相信。 这才是成濑人生中最大的一个晴天霹雳。 和直人交往了这么久的成濑当然知道直人是不会撒谎的。 那么自己复仇的意义就落空了，自己复仇的对象也化为无。 而自己复仇的后果却还在，并且已经停不下来了。 当他知道真相之后，复仇却已经像一架失去了控制的机器，不由他控制了。 当成濑知道真相之后，发生了短短的几场戏：直人去哥哥家逮捕了哥哥，成濑去了一次教堂。而当直人逮捕完毕回到警察局过后没多久，直人就收到了两张塔罗牌。 也就是说，成濑寄给直人的这两张牌，是在知道真相之前寄出的！ 还记得成濑在教堂里和诗织的谈话吗？ “已经停不下来了。” 这句话并非他不愿停手，而是事态真的已经发展到他无法控制的地步了。 看到这里我不由要叹，这个真相，他知道得太迟了。 （到寄出典良杀人证据为止，所有的复仇计划都已付诸行动，随后成濑才知道十一年前的真相。也就是说，成濑所有的复仇行为，都是在知道真相之前做的。） 还记得他听到直兄死讯时候的方寸大乱吗？之前死了那么多人他都没有皱一下眉，因为那都是在他心安理得的情况下杀的。他导演现在这出戏的时候，他也曾经是心安理得的，但是当他知道真相之后，复仇的理由瞬间崩塌，戏的结局就已经不是他想要的了。直兄的死是他不想要的，可是他却已经无能为力了。 他回到自己的暗室内，站在照片墙前，看着那十一年来心心念念的仇人的照片。 他知道这个人其实并没有罪。 有罪的人是自己。 他亲手毁了自己一手筑就的照片墙。 这座复仇墙对他的意义等同于精神支柱。 而他在最后关头亲手摧毁了自己的精神支柱。 从这一刻起他就已经放弃复仇了。 并且将自己一直以来生存的意义也摧毁了。 这时的成濑反而是最被动的那一个了，所有的复仇行为都已经付诸行动，无可挽回，而诗织偏偏对他说：“请停下来！……你将选择要走的路上，还有这么美丽的景色吗？”她不知道这个时候成濑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。 “为什么要住在黑暗的隧道中呢？一点点也好，抬起头看看，透过树缝的阳光，你看不见吗？树木的沙沙声，你听不见吗？春天，会有可爱的花绽放，秋天，会有红叶堆积，冬天，会有落叶集成地毯，雨过天晴后，会出现漂亮的彩虹……” 美景虽好，可是已经全然不属于自己了。 已经双手沾满鲜血的自己，还有什么资格享受生命的快乐。 诗织的这些话，想必句句都是重锤敲击在他的心上吧。 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放过葛西。 但他惟独没有想到他曾经的棋子在这重要关头叛变了。 至于他最后写给诗织的信里说的：“还有一个人不得不死。” 良人说那个人指的是他自己，我也觉得是这样。 成濑最后被丧父丧兄的直人叫去做一个了断，按照原计划是成濑的一个目标吧。 如今这个目标终于达到了，困兽一般的直人终于站在他的面前，用枪口对住他。 可是他却完全没有目标达成之后的欣悦，有的只是行将解脱的轻松。 看到有的评论说他这个时候已经忘记了直人杀他最终也会被制裁，只是一心求死。 直人却下不去手。 于是他选择了自杀，而后戏剧性地误杀了直人。 这个时候他们彼此都已经原谅了对方，都一心想以死赎罪，而让对方活下去。 可是两人的愿望都没有达成。 这样一个心抵秋莲苦的角色，我始终没有办法不为他心痛。 成濑知道真相之前的行为和知道真相之后的行为要分开看。知道真相之前，他想停手，但是不允许自己停。知道真相之后，他停手了，但是通往悲剧的车轮却停不下来了。 反观成濑与出版男之间的关系，究竟是谁利用了谁？ 出版男口口声声要为英雄报仇，其实只是泄私愤而已。 所以魔王其实是出版男吧。 成濑，从来不是真正的魔王。 PS：看最后几话的时候，可能会有一个印象，为什么诗织一次次地劝阻，直人一次次地道歉，还是无法让成濑停手。殊不知从行动的实施到后果的发生，是有很长一段时间的啊。尤其是像成濑这样下一步棋造成N多连锁效应的，自从他向典良寄照片之后，宗田的死，典良的死，乃至荣作的死，都已经是注定的了。 所以即使直人和诗织再怎样请求，已经势必发生事情谁也改变不了，而他们的恳求只会加重成濑的自责而已。 又看了一遍最后三话，有一个感受。仿佛编剧安排情节的次序是这样的：成濑实施复仇，然后诗织和直人的善良动摇成濑的信念，然后在成濑几乎不能原谅自己的时候，之前的行动的后果实现，于是成濑就更不能原谅自己，于是他不得不靠温习往日的回忆硬下心来，当他终于狠下心来的时候，他走出了下一步，然后重复之前的循环。 这真是周而复始的虐啊。 －－－－－－－－－－－－－－－－－－我是分割线－－－－－－－－－－－－－－－ 最后的女主角完全被抛在一边了啊。这个编剧也真是搞笑，地点无非是那个废弃仓库，直人走到了，成濑挪都挪到了，怎么就是我们的女主跑都跑不到呢？ 最后转一位猜剧大神的文。 http://tieba.baidu.com/f?kz=475766811

　　坚持信念很痛苦。但是，选择的痛苦，远大于坚持信念的痛苦，即使坚持的是不为主流价值观认同的信念。如果成濑律师被女主忽悠，放弃复仇，后半生将会更加痛苦。女主同样也会因成濑律师的冲突，陷入痛苦。

　　以观众和芹泽的立场看，剧中大多数被杀和犯罪的人都是好人。不过，以因果逻辑的链条来看，那些被杀和犯罪的人，没有一个是无辜的。

　　▣启示

　　人生的痛苦，几乎都来自于选择。依照自己的信念行事，则没有了选择的痛苦。

　　成濑律师的痛苦在于，选择了一个自己也不认同的信念，或者说选择了一个轻易被美女忽悠瘸了的信念。

　　信念，就是——

　　自己所认同的（认知层面），自己所思考的（思想层面），自己所做的（行为层面），具有一致性，同时得到了自己所认同的结果（反馈层面）。自己认同的结果，进一步增强了自己的信念（正反馈）。

　　成濑律师之所以痛苦，是因为自己的信念体系中，只做到了行为层面的一致性。在女主的忽悠下，对自己的复仇产生了动摇（认知层面），产生过消极复仇的念头（思想层面），最终结果也不是自己想要的（反馈层面）。

　　成濑律师表现出来的魅力，在于他在痛苦中的坚持。即使站在了整个世界的对面，也矢志不渝。

　　第二个启示，观点的前提，是立场。

　　在芹泽的立场之下，胖催收是亲密的友情，是正面评价；在欠债妈妈的立场之下，胖催收是恶意讨债，是负面评价；在胖催收自己的立场之下，是尽力完成工作，理所当然；在成濑律师的立场之下，胖催收是一个趁手的工具，无评价。

　　在剧中，几乎所有角色，都站在了成濑律师的对面。用胖催收的努力工作，实现开店的理想，淡化了没有表现出来的恶意讨债；用小女孩的哭泣，削弱了对欠债妈妈借高利贷行为背后的思考；用法治社会的理念和冤冤相报何时了的传统观念，反衬出了成濑律师复仇行为的过度。这是电视剧以自己立场，将特定的剧情，表现给观众，塑造观众的观点。

　　如果电视剧换一个立场，将《魔王》定位为喜剧。主要剧情不变。找一个观众一看脸就想笑的喜剧女星，饰演一个好逸恶劳的单亲妈妈，以各种手段逃债，然后被一个大橘一样的胖萌卡哇伊讨债人暴打了一顿。这就是电视剧以另一个立场，塑造观众的观点。

　　我们所有的观点，都基于一个自己可能没有意识到的立场，以及自己不完全了解的信息作为支持。

　　第三个启示，无论主观立场和观点怎样，都改变不了客观世界的因果逻辑。

　　无论剧中的被杀者和犯罪者，在他人和自己的立场中评价怎样，都改变不了客观世界的因果逻辑。那些觉得有些冤的人，要么被杀，要么锒铛入狱，因果逻辑使然。这就是成濑律师复仇的武器——手不沾血，只是将事态引至因果逻辑更容易推进的轨道上。

　　最后，自己先看的《我的事说来话长》（2019），后看的《魔王》（2008）。面对娃娃脸生田斗真，感觉还是很奇妙。尤其是前几集，一脸青涩的生田斗真，每次摆出苦大仇深的表情，自己就会想到那个一嘴歪理，满脸不在乎的岸边满。

　　扩展阅读：

　　//movie.douban.com/review/5170883/ 　　//book.douban.com/review/1719262/ 　　//book.douban.com/review/6868029/